2006/9/16

杯雪





杯雪 / 小椴







總有人不甘於那些人世中所有的情癡怨戀、掙扎折挫

就那麽被歷史壓薄成無奈的。


於是又有了一個作者,耗上些心血,呵一口氣,

噴向硯上那早已凝幹的筆。


那硯中冰凝的墨水在這一呵之間

似乎就又有一脈脈、一縷縷不曾完全死去的生意慢慢地浸潤開來,

潤在了濫觴自宋時的紙上,化爲一個個橫豎聳亂的字迹,


試著再次隱約氤氳起那個逝去的年代中秣陵的冬

與一些不甘就此沈淪的‘紅底金字的愛’


-- 杯雪 秣陵冬/小椴 


 












武俠是我們最熟悉的一種通俗文學

也是我們最豐富的一種通俗文學


在無數的客棧竹林之後

在無數的刀光劍影之後

在無數的秘笈神功之後

在無數的英雄美人之後




它終於成熟

然後他終於邁進了藝術的領域




她迷人的地方的已經不是情節

不是角色

不是武功

不是奇遇




她寫的已經可以是一種感覺




寫那種古老的朝代

寫那種絕色的麗容

寫那種一瞬的劍光


 


武俠寫的是古代

那是一種真實又虛幻的年代


我們好像很了解 又好像很陌生


因為我們只能用詩去了解他

只能用古文去窺視他

只能從斷簡殘篇去想像他


所以朝代最後只給我們淡淡的影子

只給我們一種把傳說燃盡的幽幽殘香




於是我們有奢靡浮華的南宋

於是我們有剛強不折的襄陽


我們有烏江的楚歌

我們有烽火的戰國


我們有萬世太平的唐

我們有忠奸兩立的明


然後三國的赤壁

永遠是羽扇綸巾的談笑

永遠是五虎軍馬的奔騰


 


就像一段想不起來的記憶

又好像一個記的很清楚的夢境


 


那是只有我們知道的感覺


宮殿舊了又新

王朝焚盡了又再起


而你在記憶中永遠有一角拆不掉的飛簷




舞女的衣裳不斷跟替

六朝的煙華不停輪迴


而黃河的水邊永遠是一襲長袍飄逸

而西湖的鏡影永遠是流雲的水袖婉約

而邊疆的戰場永遠是凍裂的鐵衣無懼




小說裡的人總是紅衣似火 紫衣如霞 白衣勝雪 


那衣服就只有顏色

是長袖 短袖 有釦子 沒釦子

你想像不出來 你也沒看過




但是你知道那一身白衣勝雪


 




然後我們喜歡寫美女


用我們最鮮豔 最奢侈的文字去形容他

用我們最溫柔 最優美的句子去修飾他

用我們最纏綿 最動人的感情去雕琢他


一如美人的麗色永遠是我們最鮮明的色彩

一如美人的餘音永遠是我們最動聽的旋律




那種美誕生於墨香與酒香交纏的迷醉中


然後他變成我們文學中最迷人的一部分

也最華艷的一種壞習慣




文學裡的女人的美是抽象的

是不屬於人間的

是看不見的




你不是想著一個人的臉去寫他的




你是寫那種瞬間的驚艷

你是寫那種忘不掉的心動


你是寫那種醉人的溫存

你是寫那種放不開的眷戀


寫不厭 寫不倦 寫不完 

然後怎麼寫也寫不夠


你寫你能寫到極致的美

然後你寫那種不可能的美




於是魚沉 於是雁落 於是月光隱逝 於是百花羞看

於是美人的一笑傾城




那是怎樣的笑

那是怎樣的美


你想像不出來 也畫不出來 


但是你知道 美人的一笑傾城


 


最後我們才寫劍光


寫那種不屬於現實的自由

寫那種不屬於人間的凌雲劍氣

寫那種永遠只記在傳說裡的英雄俠義


有時候我們用我們最抽象的感覺去寫他

有時候我們用我們最具體的形象去形容他


有時候我們用最沸騰的熱血去燃燒他

有時候我們用最冰冷的沉著去凝結他


然後用血染紅他

用烈士忠臣的碧血染紅他


然後用酒灌醉他

用千杯不醉的豪邁灌醉他




寫滿快意的恩仇

寫完獨行的千里

寫盡天下的無敵


然後

寫威武之前的不屈

寫貧賤之後的不移


寫慷慨赴義的從容

寫赴湯搗火的義氣


寫死諫的忠

寫掛劍的信




然後最後的最後

你才寫下千變刀光中的一道劍影

 

你看不見

但是你知道那一劍劍光如虹 那一劍劍出如電




英雄 美人 古風


那就是武俠要寫的東西

那就是武俠最迷人的東西


然後我們用我們最迷人的東西去寫

然後我們用我們最迷人的東西最迷人的一種方式去寫他




中國的文字是最古老的一種語言


所以他是最成熟 最完美的語言

遠遠凌價於任何一種語言之上


他不是用來解方程式用的

也不是用來因為所以 若且則非用的


那是太現實的東西

而我們的筆跡裡早沒有那種電阻電容機械馬達化學溶劑的臭味


 


他可以用來說理

但是那太無趣了


他可以用來敘事

但是那太平凡了




他有更偉大的功能


我們的文學像畫 他是可以描景的

我們的文學像曲 他是可以譜情的


他是一種描寫感覺的藝術




所以我們的畫色彩單調

最鮮豔的顏色我們用文字去寫他


所以我們的音樂獨奏

最複雜的旋律我們用文字去說他


每個成語都可以拆開

每個詞都可以轉品


你知道的每個字

她都是一種獨立的形象

一種獨立的感覺

一種獨立的味道

 

就像每個字都是一幅畫

每個字都是一個音符




鶴立雞群

然後於雞群中鶴立


回眸一笑

然後在一笑間回眸


 


玫瑰


而玫有多美

而瑰有多艷




飄渺




而飄能多輕

而渺能多淡




纏綿


而纏又多緊

而綿又多柔


 




他是用來描寫景色的

他是用來描寫美人的

他是用來描寫一個人的雄心的




所以寫史 寫論  寫記  寫傳 寫奏的時候

他們用最簡最簡的文體去寫他


多一個字他都覺得礙眼

多一個字他都覺得浪費


多一個字他都覺得是一種糟蹋


 


但是就是最短最短的詩都有二十的字


僅僅是要寫一種心情

僅僅是要寫一池月色

僅僅是要寫一次笑容


她就要用掉二十個字的精雕細琢




然後他變成詞


多了語氣

多了轉折

多了長短


於是他從那方方正正牢籠走了出來


他更熱情 更自由 更瀟灑

他的喜更喜 他的怒更怒 他的悲更悲 而他的愁更愁




然後他變成曲


異族的統治阻止不了藝術的進步

外來的壓迫稀釋不了文化的濃度


歌聲依然以更活潑的變化唱下去

書法依然以更豪放的墨跡寫下去




然後我們有新詩




他們試著打破什麼

試者建立什麼


但是終究離不開詩的洗鍊

詞的優雅

和曲的韻律




繼承了所有的傳統

學會了所有的技巧

窮極了所有的變化

離開了所有的規則


它變成鄭愁予的馬蹄

他變成周夢蝶的禪機


他變成短句最後的模樣




然後他走進散文

他溶進小說


把他的靈魂藏在每個小說家的句子中




藏進張愛玲的句子裡

藏進白先勇的句子裡


藏進朱西寧的鐵漿

藏進李碧華的小青




藏在每一個失去的朝代裡

藏在每一次回眸的嫣然裡


然後

他藏入每一道如虹的劍光裡




一開始我們有梁羽生


但是詩在他的書中踏著固執的方步

詞在他書中堅持古老的平仄


然後曲在他書中彈著一樣的古調


 


於是金庸的武俠出現了


雖然她依然傳統

雖然他捨不得把死抱著章回體的說書老人在他書中趕走




但是他有一本飛狐外傳

七心海棠的燭光開始閃爍文藝愛情淡淡的背影   


然後他有一本笑傲江湖

九劍的劍光開始閃耀詩句奪目的光彩


最後他有白馬嘯西風

李文秀的白馬終於在邊疆的荒漠上踏著新時代的馬蹄




然後是古龍




        天涯遠嗎


        人在天涯 

        天涯怎麼會遠




和詩一樣洗鍊

和詞一樣優雅

和曲一樣的節奏


於是我們有三少爺的劍


新時代的劍光一閃

然後如流星殞落




而後我們有溫瑞安

比傳統新一點

但是比現代舊一點


        

        冷血就像從古道躍出的猛虎

        佇立在他的面前


        他試著去抱他

        卻感覺自己將抱上的是一把出輎的劍




新詩以更成熟

但是更謙卑的方式走進武俠


或是武俠以更成熟 

但是更驕傲的方式變成詩




浪翻雲的覆雨劍很美

就像他的劍和他的劍法一樣美


但是黃易實在是太黃了


 


然後現在

小椴的杯雪出現了


她的文字裡有詩 有曲 有詞

有所有文學的結晶


他的故事裡有王朝 有美人 有劍光

有所有傳說的延續




詩與文

俠與武


恩與仇

愛與恨


他都抓到最微妙的平衡


 


金庸沒有的新

古龍沒有的舊


黃易不夠的典雅

孫曉不夠的華麗


和溫瑞安不夠的端莊穩重


那就是所有武俠小說家一直嘗試著要寫出來的武俠

那就是其他小說家一直逃避著不敢挑戰的武俠


那是他們不斷描繪卻模糊的樣子

那是他們不斷雕琢卻失敗的形象

那是他們不斷彈奏卻聽不到的旋律




而今天小緞幫你看見他


 


我們文化中

最美的三種東西沉澱出的結晶


我們文化中

最豐富的三種感覺織成的感動


我們文化中

最優美的三種文體寫成的詩篇




那就是小椴的杯雪

那就是武俠小說真正的樣子了


 

        我們不用再寫了


        現在有小椴  

        小椴會實現我們的夢想











如何在這樣一個現代語境中



不拋離 不遺棄

那些曾根植於我們生命中的文字的美感



以現代的文字重新詮釋與澆鑄它


讓一種全新的民族語言



可以重新地 有激勵 有昂揚地

在我們的生命中重生過來






八千里路雲和月啊

原來 不管生也飄零 時空阻隔



那一輪明月

還一直同照在分散四方但還記得漢字的人們的心頭的


-- 龍哭千里/小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