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除髮禁的那一天
她擱下改著英文作文的紅筆
嚴肅的表情 陰沉的就像颱風前抑鬱的烏雲-- 頭髮
哼這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學生
終於爭取到他們自以為是的勝利了嗎
人權 自由
在這些天真的口號之後
又一個傳統成為他們叛逆年紀的祭品下一個會是什麼
制服 校歌
他們終於連最後一點點光榮的過去也要捨棄了嗎
-- 唉
這是什麼樣的世界
學生帶著西瓜刀上學
學生抽著煙上學學生不睡覺玩線上遊戲
學生不唸書亂搞男女關係
昨天她才聲色俱厲的叫一個挑染的女孩把頭髮染回來-- 唉
學生的樣子都跑到哪裡去了
明天她會看到什麼染著金色頭髮的女學生手臂上多了一個新的刺青
染著紅色頭髮的男學生在耳朵多穿了一個環
-- 好吧
隨便吧
你們就繼續墮落下去吧
你們就繼續揮霍你們的青春吧她離開辦公室
教室的燈光把她的不滿的影子在走廊上拉的好深好長憤怒
但是她只是用憤怒偽裝她的恐懼她開始害怕
害怕她熟悉的規則會一點一點的瓦解她害怕
在牆壁倒塌之後 會出現什麼樣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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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師
女孩張著大大的眼睛
突然下起的大雨把她狼狽的趕進在學校對面的咖啡廳
她驚訝的發現她的學生站在收銀台前她怔了一下才認出眼前的她
脫下了制服和百折裙的她看起來那麼陌生現在的她戴著棒球帽
穿著印上咖啡店LOGO的黑色T恤拿掉了眼鏡 戴上了耳環
嘴上還淡淡的塗了一層口紅她動作熟練的操作那台滴滴答答的收銀機
親切的和她推銷今日的特選咖啡
然後優雅的把咖啡端到她的桌上
-- 請慢用
女孩笑了一下
有點尷尬 但是很有禮貌
她很驚訝
她一直是這麼活潑的嗎
她一直是這麼認真的嗎她想不起來
她只記得她總是坐在教室角落
她不是很出色的成績
還有那一頭怎麼看怎麼礙眼的金色長髮現在那頭挑染過的頭髮扎成了馬尾
在棒球帽的後面跟著左右搖擺的耳環 輕盈的舞動
好迷人
忙碌工作的她吸引了她全部的視線
-- 賣弄風騷 招蜂引蝶
這是她曾經反對過她染髮的理由嗎
-- 妳老實說
妳每天花多少時間在弄頭髮
忘記了嗎
第一次約會的時候
不是也在鏡子前面梳了不下 50 遍的頭髮嗎第一次面試的時候
不是也在鏡子前面換了不下 50 件的套裝嗎
但是在學校
她拿出這麼惡劣的理由來批評他的髮型嗎
害怕
其實她在害怕她閃耀著光芒的長髮害怕那種來自分數以外的自信
害怕那種表現在課業以外的活力
害怕那種耀眼到讓人難以逼視的亮麗她害怕那種已經不再屬於她的年輕
------------------晚了
客人少了
但是她的咖啡還只喝了一半
這是她第一次認真注意替她服務的每一個工讀生
草莓族
現在她才覺得這個名詞有多荒謬她忽然發現所有的工讀生都和她的學生是一樣的年紀
麥當勞的條紋制服
錢櫃的黑色西裝褲
中油加油站的藍色背心穿著他們的人一直都是這麼年輕的嗎
她想不起來
為她服務的人她一直都覺得理所當然
她發現她從來不曾了解她的學生
他們在放學前和放學後可以有那麼不同的兩種身分
讓她差點認不出她來
那些耽誤課業的活動比她想像中精采好多
社團 工讀 約會 表演除了補習外
他們可以有這麼不一樣的生活嗎
而她
為什麼她這麼容易就被學生認出來是不是因為她的生活一直都是一樣的嚴肅
她的表情一直都是一樣的陰沉
-- 嗨
老師好
女孩把工作交給其他同事
走到她的位置上和她打招呼
她看著她的表情很大方
坐下來的姿勢很自然在屬於她的地方她顯得相當自在
但是她卻開始覺得緊張了她忽然發現脫掉制服的女孩其實和她在一個平等的地位
而脫掉老師身份的自己看起來那麼單薄
是她的地位不再卑微了嗎
還是她的地位不再崇高還是其實他們一直都是這麼平等的嗎
她尷尬的找不到聊天的話題
於是女孩說
-- 老師喜歡我們店裡的音樂嗎
音樂
她從來沒有注意到那些英文歌曲
咖啡店播的流行歌曲不是一直都一樣的嗎女孩笑了
-- 一定覺得太吵了吧
因為老師說過最喜歡聽鄧麗君的何日君再來了
鄧麗君
她想不起來是在哪裡哪時候說過了
她完全不了解他的學生
但是她的學生卻知道她喜歡哪個歌手嗎
-- 那老師聽過水調歌頭嗎
她問她輕輕的開啟她和她之間自然的對話
她慢慢的縮短她和她之間遙遠的距離她和她之間現在只有一杯咖啡
而不是隔了一個講台那麼遙不可及
水調歌頭
她從來不敢想像眼前的她既然有可能知道這個歌名女孩會聽國語老歌
但是她卻對現在流行的西洋歌曲一無所知嗎
她害怕難道她已經不再年輕了嗎
難道她已經不能學習了嗎難道她終究只能用萬年筆記面對一屆又一屆的高中畢業生
然後忘記時代前進的腳步嗎
難道隱藏在遊戲規則建立的權威之後的她
終究也只是一個又保守又古板的黃臉婆了嗎
然後她和她聊起現在放的這首英文歌曲
女孩用流利的英文和她解釋歌詞她驚訝的發現她的英文很好
她的英文一直是這麼好的嗎
她不記得
-- 嗯
是我最好的一科
但是成績不怎麼樣啦
她不知道
段考排名 20 名以後的學生她從來不去注意他們的分數
-- 因為我要出國唸服裝設計
她笑著說
眼睛閃著光彩
天真的勇氣讓和現實妥協過的她感到慚愧
好遙遠
她曾經有作夢的勇氣嗎
她曾經有作夢的機會嗎
咖啡濃郁而淳厚的香氣讓她軟化
她很抱歉在學校糾正她的髮型時糟糕的態度她大方的笑容讓她驚訝的發現道歉沒有那麼困難
-- 沒關係
老師本來就應該這樣的阿
她笑她一直在笑
她一直是那麼愛笑的嗎在學校裡她看過他笑過嗎
在她糾正她的頭髮的時候她笑過嗎
而她呢
她在學生面前笑過嗎
她真心的在學生面前笑過嗎她一直都只能是這麼嚴厲
老師一直都只能留給學生這樣理所當然的嚴厲嗎
叫每個學生理同一個髮型 穿上一樣的衣服 戴上一樣的眼鏡
寫一樣的模擬考卷
考一樣的分數
然後走向一樣的方向嗎這樣就比較輕鬆了吧
這樣就不用了解每個人的不同
這樣就不用發現每個人的價值這樣就不用記得教育真正的意義了不是嗎
躲在遊戲規則之後她在害怕
害怕面對那個沒有盡到的責任
害怕面對那個和補習班老師一樣的嘴臉
是阿她可以把刺青遮起來
她可以把叛逆的髮型理平
她可以把新潮的顏色染回來但是其實什麼都沒有解決不是嗎
吸毒 幫派 貧窮 家暴 輟學
叛逆的真正原因
染髮的真正原因
刺青的真正原因扭曲的價值觀
社會的黑暗面
徬徨的青少年其實什麼都沒有改變不是嗎
她只是在害怕
害怕面對充滿無力感的自己她害怕
當遊戲規則瓦解
他就沒有辦法逃避她就必須面對那些真正的問題
而在那些問題前面她那麼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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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為什麼要當老師
最後她問
好認真的問就像她認真的說她對服裝設計的憧憬
她想不起來
她想不起來在柴米油鹽以及優厚福利之外的理由
-- 當老師很偉大
我覺得
最後她說
好認真的說
是嗎
她曾經對她的工作有這樣的憧憬嗎
她曾經覺得她的工作有這麼神聖嗎
她會想當老師是因為她比別人多了一個機會一個給她體驗每個人不同的人生的機會
一個給她了解每個人不同的價值的機會
一個給她參與每個人不同的成長的機會一個很珍貴但她卻不懂得把握的機會
她會想當老師是因為她能比別人多做一點事情告訴一個人可以選擇的方向
培養一個人能夠選擇的能力
建議一個人應該選擇的目標
然後她會尊重一個人的選擇雖然不喜歡他的選擇
但是尊重他的選擇
但是她在很久以前就忘記了當導師們忙著比較段考全學年排名的時候
當家長們忙著關心小孩成績退步的時候
當學校忙著比較第一志願的上榜人數的時候她忘記了
所以雖然她很想認真的回答這個問題
但是她沒有辦法她只知道喝完這杯咖啡以後
她要好好做一些事情她一樣會把暑期輔導的英文模擬考卷發下去
對那些認真上進的好學生
或許她已經不能再多給他們一點什麼
但是她要去申請一個線上遊戲的帳號
搞清楚那些不睡覺的學生
為什麼要在這個東西上面浪費青春然後問他們要不要學學打籃球
她要問問刺青的女學生在哪裡刺的
乾不乾淨
然後看清楚她刺的是什麼圖案
她要問問帶著西瓜刀的學生
混哪個幫派
晚上在哪裡圍事然後問他是不是真的要過這種沒有明天的生活
她要去找美術老師
問問他的學生誰畫畫畫的最好她要去找音樂老師
問問他的學生誰歌唱的最好聽
他要開始想辦法搞清楚那些不愛唸書的學生
他們對未來有什麼樣的打算她要開始想辦法讓那些繳不出學費的學生
能夠和別人有一樣公平競爭的機會她要搞清楚到底還有誰在打工
誰會有熱舞社期末發表她到底錯過這些學生多少精采的人生
然後她要和她說
-- 我覺得你染咖啡色會更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