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6/18

芙蕖劍 / 玖







--【史記 漢本紀】


   太祖高皇帝上之上元年

   乙未


   冬

   十月


 


-- 沛公至霸上

  

   秦王子嬰素車 白馬

   系頸以組

 

   封皇帝璽 符 節

   降軹道旁


 


 


靜靜的

她凝視著湖面




一個王朝的覆滅

又是一個王朝的興起

 

一個王朝的興起

又將是一個王朝的覆滅




而血染的湖水終會清


而狼煙瀰漫的天空

終會晴


 


 




輕輕的

她將手中的劍沉入湖中




那湖面

又封存著多少人逐鹿天下的野心


那湖光

又沉睡著多少人千秋萬世的夢


 


而它依然清明

而它依然映照天邊雲彩如鏡


 


 


 




突然

劍傷淡淡的發作


 

他狂傲執著最後最後的餘溫

讓她微微的輕觸一下胸口


 


那瞬間因為心痛

而輕輕顰起的她的眉頭




千萬年後依然在傳說中寫下傾國的絕色














芙蕖劍 / 別







擊敗她






擊敗她

他就是萬千劍仙之首




擊敗她

他就站將在天的頂端


 


擊敗她

她就擊敗無常 擊敗輪迴


擊敗天命


 


那天她寄下的勝負

他今天要還給她一個答案


 




狂龍般的黑光電射而出

人劍合一 凌空下擊 神威更勝九天雷霆




那是絕對的慘忍

絕對的無情


 


如果千千萬萬個無辜的犧牲

可以換來一瞬的滿足

 

如果千千萬萬次無助的痛苦

可以換來一瞬的喜悅




如果千千萬萬滴悲傷的眼淚

可以換來他一瞬的歡顏


 




那好


 


那千萬個夜的寒冷

那千萬滴淚的悲傷

那千刀的痛 萬剮的苦




就讓他們來承受吧

就讓他們去犧牲吧




但這一劍他將斬斷天命

但這一劍他將盡破輪迴




這一劍他將擊碎清麗的月色




這一劍

他將斬破淒美的湖光


 


 


她的長劍輕舞

緩緩的抖開成一襲青紗




那是用少女萬般的溫柔

織成的匹練


那是用湖面千變的波光

洗出的絲絹


 


她迎向急襲而來的黑龍




隨風揚起的綢緞

輕輕的迎向撕天裂地而來的絕望


 





 




黑色的光華瞬間破入了她的胸膛






是他勝了


 


她的劍光

已攔不住他的凱旋




她的劍氣

已擋不住他的毀滅


 


無數的鮮血

已讓他的黑龍更瘋狂




無盡的殺戮

已讓他的殺氣更狂妄


 




再一點

再刺深一點


 

他就將破去她絕色的麗容


 


他就將刺穿她的心


 


再一點

就再一點




再一點點

就再一點點


 




但是他不能

他的劍已無法寸進。


用西湖湖光織成的薄紗

已輕輕悄悄纏上了他握劍的手


 

用她的輕盈 她的溫柔

她纏上他的狂傲和執著


 


 


如果一個人的犧牲

可以換來千萬個春天的幸福


如果一個人的痛苦

可以換來千萬個晝夜的喜樂


 

如果一個人的眼淚

可以換來千萬個滿足的笑容


 




好吧

那好吧




那千萬個夜的寒冷

那千萬滴淚的悲傷

那千萬次錐心的痛 千萬次刺骨的愁 


 


就只讓她來承受吧

就只讓她來面對吧




但這一劍會有無限的溫暖

這一劍將有無盡的溫柔


 


慢慢的

輕輕的


 


輕紗就像月光一樣溫柔

而他找不到避開的方法


 

青紗就像湖水一樣溫暖

而他找不到離開的方向


 


細細的

密密的




他狂傲的殺氣被絲絲緊緊的裹著

他執著的目光被層層密密的覆蓋


 


出鞘的利劍被慢慢收進了劍鞘

狂舞的水墨被慢慢捲進了畫軸


 


而他就這樣

像一條魚 緩緩沉入湖面映照的一片月光




好藍

好清

好暖

 

好溫柔的湖光


 


他不再能逃脫

也不再想反抗


 

他不再能運勁

也不再想用力


 


他的執著又換來什麼


他努力支撐的王朝

最後又將統治著怎麼樣的世界




千秋之後

天空 還會是這樣藍嗎




萬世之後

湖水 還會是這樣清嗎




還是烽火燃起的狼煙

終將永遠遮蔽他王朝的天空




還是干戈潑灑的鮮血

終將永遠覆蓋他王國的大地


 


他的狂妄又能得到什麼


 

哪天

他統治的天庭 又能俯視什麼樣的大地




那天

仙女的瑤池 還會傳出祝福的歌聲嗎

 

那天

滿天的星宿 還會閃爍希望的光芒嗎




還是天宮的龍椅又將再度鬆動


還是抗暴的烽火

又將在神的國度間燃燒


 




千萬年之後

浣紗的少女 還會浣著一樣的輕盈嗎

 

千萬年之後

絕色的麗容 還會泯著一樣的溫柔嗎


 




還是她們又將拿起劍




 

還是牠們手中的劍

又將輕輕的指著他


 


 


他深深的害怕

他深深的疲倦




於是他握著劍的手終於鬆開

他的執著終於放下


 


他寄宿在劍上的黑龍

就這樣在湖中蕩呀蕩




慢慢的闔上了牠的眼皮

靜靜的在湖底沉睡




逆生的鱗甲 終於剝落

焚書的火焰 終於熄滅

蒼生的悲鳴 終於止歇


 


而他輕輕的仰躺著


任由滿天的雲色在她眼中悠游

任由盪漾的湖光帶他沉入湖心


 


 


 




她輕抖薄紗


千片流雲織成的湖光

在手中凝回用千萬燭火點燃的劍光


 


奪魄

封魂

 

 


那是她神劍煉化的包容

那是她劍神寄宿的慈悲


 


 




三尺的青鋒落下

變為凡鐵


 

劍上的神獸已隨著主人永遠沉睡


 


不死的鬼卒倒地

化為腐土


 

他們的靈魂終於得到了渴望的自由


 


長生不老的夢終碎

千秋萬世的夢終盡




他就這樣永遠的封入了她的劍鋒

永遠在她的劍光中作著不醒的夢


 




而細雨中的西湖正美

而天空透出的殘曦正迷人


 


於是她飄然而去




留給遠古戰場一段悠遠的神話

一次溫柔的奇蹟





 


--【浣紗記】


  

   一縷溪紗繫寸心

   迴腸百結縈夢魂




--【浣紗篇】

  

   鳥驚入松網

   魚畏沉荷花







芙蕖劍 / 柒







--【莊子 說劍】


   天子之劍

   



   制以五行

   論以刑德

   開以陰陽


   上決浮云

   下絕地紀




-- 此劍一用

   匡諸侯


   天下服矣


 


 


無敵

他的劍無敵




霸王倒退

嘴角的血被緊緊的封在牙關裡


 


汗血的寶馬倒弊

百煉的鐵槍斷折

萬千的甲士屍橫




千鈞重鼎的神力

萬人莫敵的戰法


但是在他面前是那麼渺小

那麼絕望


 




連勝的氣勢讓他們深入了敵陣


無敵的假象

讓他們落入了包圍


 


陷阱


 




那節節敗退的軍隊

現在沉默的站在他們眼前


那本已被刀山箭雨殲盡的士兵

現在慢慢的從死亡爬起




而那看來像斷線傀儡的少府將軍

正狂傲的看著他們


 


他的眼中併射黑光

他的劍上盤旋著無情的黑龍


 


萬千軍馬

又有誰可以抵擋他閃電的劍光

 

萬千甲士

又有誰可以逃過他燎原的火焰


 


他靜靜的看著他的敵人

看著將性命輸給他的萬千甲士


 


笑話




 

他們以為

這樣可以就可以終結他的王朝了嗎




將天機賜給他們又如何

將神算的兵法賜給他們又如何

將斬蛇的白帝神劍交給他們又如何




就算將霸王的神力

帝王的天命賜給他們吧


 


那又如何


 


不過是垂死的掙扎

不過是困獸的死鬥


 




如今千軍萬馬一樣在他面前伏首

如同當日六國的殘兵敗將他腳下稱臣




他舉起劍


 

翻天的黑龍煉入劍鋒

就像回歸到他幽深的棲所


 


現在

他的力量

足以將斬斷另一條帝王的血脈


他的劍威

足以解除他王朝最後的威脅




他的基業依然將雄據千千萬萬個世代

他的王朝依然將繁榮千千萬萬個秋天


 


然後他就要殺入仙女的瑤池

然後他就要統治星宿的宮廷


然後

他將要坐上天宮中的龍椅




他抬頭向上望


 


天下只有一個王朝

天下只能有一個國號 配的上那個朝字


 


就是他

就是他的王國




就是他用無數鮮血繡成的軍旗


 




剎那


 

天空彷彿飄起細雨

夕陽彷彿歛起餘暉




那一剎那

時間彷彿被她劍鋒的狂妄永遠靜止


 




然後

他就看見了她


 


宛如從月光中拾級而下

宛如從湖光中冉冉飛升

宛如從遠古的傳說中 走向現實




她的衣帶飄著天空的顏色

她的手流動白玉般的光澤




她的雙眼

閃動滿天繁星點亮的光華


 




千軍萬馬為她的絕色震攝

如同當日吳國的滿朝文武為他的美屏息


 


而她輕輕的站在他面前


 


 

而她的劍輕輕的指著他 













2011/6/8

芙蕖劍 / 陸







--【漢書卷】


   章邯進擊李歸等滎陽下




   破之

   李歸死




-- 章邯已破五逢

   擊陳


   柱國房君死




-- 章邯又進擊陳西張賀軍

   勝出臨戰


   軍破

   張賀死


 


 




靜靜的

她凝視著湖面


那裡面沉睡著她和千千萬萬的人的夢


千千萬萬個永遠在五湖裡漂蕩的自由

永遠在春風裡擺渡的幸福


 


曾經

一夕的狂風暴雨後

又是一朝的風和日麗

 

一夜的千百漣漪後

又是一湖的清明如鏡


 


曾經

一個王朝的覆滅

又是一個王朝的興起




國滅了國

王殺了王


而百年後


他們又在一國無敵的鐵騎下

從歷史上消失

從地圖上亡佚


 


而她的犧牲

又曾經得到了什麼


而她的痛苦

又曾經換來了什麼




盛極而衰

而剛強必折


天道輪迴

而人世無常




又何況是那用血洗出來的帝國




他急建的宮殿

終將更快的墜落

 

他強求的完整

終將更快的分裂




如同他瘋狂追求的秩序

終將更快的瓦解




但他竟然用一個人的執著

扶持著他崩壞的王朝

 

用恐懼的力量

網住四散的民心

 

用滿地的鮮血

漿補崩離的版圖




他一個人

一把劍

 

狂妄的挑戰著天道


 


不死的士兵在大地肆虐

不能安息的靈魂 破壞陰陽的交界


不屬於人間的力量在天空中狂舞

不能逆轉的命運終將開始倒退


 




黑甲 黑馬 黑旗 黑鞘

黑色的劍




他們身上披著彷彿千萬個惡夢染成的絕望


在滔天的箭雨中翻騰

在覆地的劍林裡衝鋒


 


 


 


 


黑火震動了天庭

屠戮惹來了天怒


 


於是天不再下雨

於是稻作不再收成




仙女下凡

傳承帝王斬蛇的神劍




神官下凡

賜下黃石天機的兵法


 

天將下凡

授予霸王舉鼎的神力


 


於是群雄四起

而烽火不滅




於是英雄輩出

而戰火連年


 


於是蒼生的痛苦無盡


 


 


 


 


輕輕的

她浣著紗


 


但是湖水已不再清澈


洗了千百次都洗不掉的血跡

把湖面染的通紅

 

擦了千萬次都擦不乾的淚痕

把湖水染的苦澀


 




慢慢的

那湖中映照的不會是雲彩的飄逸

不會是月色的皎潔




慢慢的

那湖中將不再睡著多少人的平靜

多少的人夢境


 


慢慢的

她和湖和天和千萬艘小舟的夢


也終將在其中溶解 消散

消失。


 


只剩下無數悲傷和痛苦和恐懼和無助和啜泣

染成的黑暗


 




輕輕的

她張開手


 

湖中撈起的青紗

在他手上慢慢的凝聚成一道如月光般清冷的劍光


 


 


好吧


她說

一如百年前的那個夜晚


 


復仇又能帶來什麼

複國又能得到什麼


她問




 

百年前的月色皎潔一如今夜




 


不管國是他的 或是他的吧

不管王是他 或是他吧




她一樣挽著紗

她一樣唱著歌




就像湖水永遠清澄吧

就像雨過總會天晴吧




不是嗎


 




她望著那個青雋的大夫

 

那雙眼睛又流下了多少滴的依戀

多少滴的哀怨


 


但是

好吧




如果將軍的劍不用再斷

如果士兵血不用再流




如果被鮮血染紅的湖面能再次清澈

如果浣沙的少女的歌聲再也沒有恐懼


 


那好吧




 




她起身

 

把最後的一點猶豫凝結在湖面

把最後的一點遲疑沉澱在湖心


 


一如百年前




他美麗而堅強的背影

就這樣輕輕的灑落在月光裡 













芙蕖劍 / 武







來了

來了




有人來了




他們說




千日不動的山門

竟然緩緩的開啟


千年不解的封印

竟然慢慢的崩落




他們張著無神的大眼

在黑暗中閃動無數的鬼火 無數的磷光




他們在這座牢獄

已囚禁了千日




會餓

但是不會死

 

只能永遠的忍受蝕骨的痛苦

斷腸的折磨




能睡

但是已沒有夢

 

只能永遠的被黑暗包圍

被絕望吞沒




他們會哭

但是再也不會笑


他們的淚終於流乾

但是他們的刑期依然沒有終點




而今

牢獄的門 竟然緩緩的開動


 


門後會不會有千日不見的陽光

門後會不會有千日沒有的希望


門後會不會

有已千日沒有的自由


 


沒有

沒有


門外仍是一片無邊的黑暗

門外仍是無月的黑夜




門外

只站著一個人


 




是誰

是誰


他們問


 


是一個盔甲的將軍




他的臉蒼白

沒有一滴血色


他的動作僵硬

沒有一絲生氣




他就像一個靈魂被抽乾的傀儡


 


但是為什麼

他的眼中有著一種力量


一種他們依稀熟悉的殘忍

一種他們彷佛熟悉的無情


 


但是為什麼他的身上有一種霸氣


一種他們依稀熟悉的壓力

一種他們彷彿熟悉的狂烈


 


萬千的鬼火

朝著他圍攏




像獵食的狼群

像盤旋的蚊蠅




 


好餓

好餓




他們叫著

他們吼著


他們哭喊著




千日的飢餓

讓他們渴望鮮血

 

千日的折磨

讓他們渴望生肉


 

千日等待後的失望

他們需要瘋狂的發洩


 




於是他們撲向他


如肆虐的蝗災

如撲火的飛蛾


 




剎時

一道劍光飛起


 


黑色的劍光




 

比最深的黑色 還要再黑一點的劍光

比最深沉的夜 還要再陰暗一點的劍光

比最恐怖的惡夢 還要再絕望一點的劍光




劍光化為鹿角

劍光生出鷹爪

劍光化作蛇身




劍光凝為龍形




在傀儡將軍的瞳仁深處

他們看到那個軀殼真正的主人




是他

是他




是他帶走了所有陽光

是他奪走了所有希望

是他搶走了所有自由


就是他

拘禁了他們的靈魂




那個亂世的魔王

那個王朝的暴君




他們屏息

他們顫抖

 

萬千的鬼火閃爍無聲的恐懼




而他靜靜的看著他的奴隸

看著將靈魂賣給他的萬千鬼卒


 


他們是反抗的囚徒

他們是亡國的奴隸


他們是平庸方士提煉丹藥的失敗實驗




他們能長生

但是卻失去血肉

 

他們能不老

但是已沒有靈魂


 


他將他們鎖在他肉身長眠的陵寢


永遠的建造她沒有終點的完美

無盡的重複輪迴的苦刑


 


 




還沒

他還沒敗




六國的遺民群起

抗暴的烽火在他的疆土熾烈延燒




他的王朝即將覆滅

他的宮殿即將頹散


 




他還沒敗




只要他還有這支軍隊

只要他還有這股力量




只要他還有這把劍

 


 




他下山

吞天的黑龍御風火之勢電馳神州


 


 


用這個秦國的少府將軍的軀殼

作為他魂魄的容器


 

他將挽救他末日的王朝


 




他緩緩的揮劍

黑龍開始在鬼卒之間肆虐他的爪牙

殘忍吞食他們靈魂中最後的一點人性


 


很快


他們連飢餓都不會有感覺了

他們也不再需要睡眠和休息


他們終將

連哭也不會了


 


只剰下愚昧的忠誠

只剩下瘋狂的殺氣




那晚

淒厲的哭喊聲響撤了整個黑夜


 




然後

殺戮的鐵蹄從驪山奔騰而下


 

漆黑的軍旗

揚起了千萬個夜晚的腥風血雨


 


 


 


--【資治通鑑 秦紀三】


   二世皇帝下二年

   癸巳




   秦令少府章邯 免驪山徒 人奴產子

   悉發以擊楚軍




-- 大敗之












2011/6/7

芙蕖劍 / 肆







還沒

他還沒敗




區區破布

豈能束縛他百煉的黑龍


區區溫柔

豈能囚禁他萬丈的雄心


 


劍光在掙扎著

黑龍在悲鳴著




龍形的黑影

嘗試擾動溫柔的月光


黑暗的火焰

嘗試燃起平靜的湖面




徒勞

但是他不放棄




逆天

但是他不認命




黑色的劍峰震動

黑色的劍光狂旋




但月色依然皎潔

但湖水依然無波




但那一襲青紗的輕柔依舊


 




他流著汗

狼狽的試著否認他被擊敗的事實




他咬著牙

辛苦的試著奪回他被搶走的尊嚴

 


 


突然

青紗輕展 劍光星滅


 

輕盈的湖光斂起

凝回奪目的劍芒




她微微的笑著

將她的劍輕輕的收起





勝負還是未定之數

生死還在未定之天




他怒喝


 


而她

輕輕的笑了




勝利又帶來什麼

勝負又代表什麼




他的眼中是否只有她的劍尖

他的劍鋒 是否只注視著她的咽喉




她問




那樣的劍又有多渺小

那樣的視野又有多狹隘




他看過天嗎

他看過那無邊的遼闊嗎




他看過湖嗎

他看過那無底的深邃嗎


 







吞下丹藥的他早已是一身仙風道骨

煉成神劍的他早已是天下無敵






天現在不是在他的腳下


 


赫然

他的腳下只踩著浮雲


而天

依然在他頂上


摸也摸不著

看也看不盡


 







一統天下的他早已將天下郡縣畫入版圖

覆滅六國的鐵蹄早已踏遍了萬里疆界






五湖四海現在不是盡在他手中嗎




赫然

他手中只餘湖水的殘溫




而湖

依然在那蕩樣著滿天的浮雲

 

怎麼撈也撈不著

怎麼看也看不透


 




她把劍輕輕的放在地上

轉身




如果他要的不過是一把落敗的劍

她可以給他。




沒有劍

她還有浣不倦的紗

她還有唱不完的歌




她還有一淵清澄的湖水

她還有湖中映照的月色和晴空




但他沒有了劍


是否

就一無所有


 




知道嗎


西湖在雨絲飄渺中最美

天空在陽光將露未露之時最迷人


 




她飄然下山




留給他一個手足無措的勝利

和一個難解的問題


 






我還有我萬世的基業

我千秋的王朝


他驕傲的指向他輝煌的宮殿

他與天地同壽的大好江山


 


赫然

他的帝國早已開始崩壞

 

那遼闊的疆土早已是烽火連天


 


 


--【史記 陳涉世家】


   始皇帝下元年

   壬辰

 

   秋 七月




   陽城人陳勝 陽夏人吳廣起兵於蘄

 

-- 比至陳 

   

   車六七百乘 騎千餘

   卒數萬人 











芙蕖劍 / 参







--【飲湖上 初晴後雨】


   水光瀲灩晴方好

   山色空濛雨亦奇


 


--【水仙子】


   山過雨顰眉黛

   柳拖煙堆鬢絲


 


 




他出劍

 


劍出如虎嘯

劍出如龍吟




劍光靈動如神龍




比毒蛇百煉的毒牙毒辣

比魔女百媚的魔眼無情


 

兇殘如龍爪

劃破天空


狠惡如龍牙

撕裂大地


 




漫天的劍影

覆蓋她的倩影




縱橫交錯的劍光

一次也沒有離開她的要害


 




但她的身影卻如此難以捉模

一如湖面倒映的月色


 


她的步法如此優美

輕盈 




他試著伸手撈起

卻從只見月光手中流瀉


 


她的身法如此優雅

飄逸




他試著用劍擊碎

卻只濺起滴滴沁透月色的水花


 




劍光急舞

卻只像輕風吹亂了一池春水


劍氣飛旋

卻只像細雨灑落了一湖的漣漪




船過

無痕




她依然站在他眼前


 


而她泯著的嘴角

就像是為他每一劍都刺空的徒勞莞爾


 




他眼中蘊著怒火

黑色狂龍剎時噴出狂焰




黑色的火焰

絕望的火焰

 

龍焰




黑的足以吞蝕地獄的業火

烈的足以消融黃泉的寒冰




用暴怒 用仇恨 用悲憤燃燒的火焰

撲天蓋地 排山倒海而來


 




輕輕的

她拈指成圈 舞劍成輪




清澈的劍光從迴旋的劍鋒流瀉

在身邊泛成了一波光華




溫柔的守護她的從容

她的不迫




清明如鏡的劍光

就像湖水一樣深邃 難以看透


 


而他噴出的火焰

就這樣沒入了湖中


 




像是遺棄在晩風中的漁火

無奈的搖曳著對溫度最後的堅持




但灰飛

煙滅


 


像是懸掛在秋雨中的燈籠

無力的飄蕩著對光芒最後的留戀




卻雲散

湮消


 




而她的劍光 依然搖曳一片寧靜的湖光

倒映萬千青翠的山色


 

她輕輕泯著的嘴角就像是在同情他的無能

憐憫他的無力


 


 




還沒

他還沒敗




剎時

黑龍狂吼


淒厲的悲鳴喚醒了千萬個黑夜的惡夢

千萬次痛苦的折磨




滔天的黑氣歛入他的劍鋒

將三尺秋水的劍芒 化為一片永夜




黑色的劍

絕望的劍




比最深的黑色還要再黑

比最深沉的夜晚還要再陰暗

比最恐怖的惡夢還要再絕望




他將他所有的力量緊握在手

他所有的殺意已灌注在這一劍




黑龍的狂 和他的傲

已經不分彼此




他的人劍已合一


 


現在

他的力量足夠擊碎山嶽

他的狂怒足以擊落流星




劍勢飛身而起

劍光凌空下擊

 


沒有猶豫

決不遲疑


沒有憐香

不懂惜玉。


沒有迴旋的餘地

不給求饒的空間


 


毀天滅地的一劍如奔雷劈下


 






他的劍




突然就落入了一片薄紗




好輕 好柔的薄紗


 

輕盈像是千萬個少女傳唱的歌聲 織成

溫柔像是千萬個少女流轉的眼波 紡出


 


她的劍

輕輕的抖開成一襲青色的匹練

緊緊的纏著他黑色的劍鋒


 


像是對出征良人最後的不捨

最後的依戀


 

像是生離死別的瞬間

最後纏綿的目光


 


他的狂傲 被緊緊裹著

他的執著 被密密覆蓋




而他無法逃脫

而他無力反抗




 

那是她的溫柔

浣紗女傳唱了千萬個春天的歌


 




 


她本來有一個名字

但是他們很少那樣叫她




他們說的是另一個讓魚沉 讓雁落

讓月光隱逝 讓百花羞看的名字


 




她用溪水的清澈

濯足 浣紗




她用國君的癡迷

覆滅一個王國




然後她用湖光

把她的麗色 永遠的埋葬


 




或許是龍王的慈悲

讓她回魂


 

或許是閻王的慷慨

讓她重生




用湖水的清澄

她重新織成了她的衣帶

 


用月光的溫柔

她重新洗淨了他的雪膚




花瓣細細妝點了她的唇

細柳細細畫上了她的眉




然後


滿天的繁星

盡數落進了她的眼眸


 




她轉生為荷花的仙子


 


在湖邊浣著紗




在月光下永遠的守護

滿湖隨風飄蕩的無根花葉


 




--【東周列國志】


   句踐班師回越

   攜西施以歸


  

   越夫人潛使人引岀

   係以大石 沉入溪中




-- 此亡國之物

   留之為何


 


 



 


2011/6/6

芙蕖劍 / 貳







--【列子 湯問篇】


   渤海之東

   有五山焉


 

-- 所居之人皆仙聖之種

  

   一日一夕飛相往來者

   不可數焉


 


 




仙山頂峰

流雲飛揚

    

萬紫千紅的彩霞

在他的眼中流轉著千變的光華


 


眾仙在此雲集

神劍在此鑄成

傳說在這裡寫下


劍仙煉化的神劍在這裡追逐著榮耀

劍俠粹煉的劍芒這裡追求著驕傲


 


劍光變化萬千 鬼神莫測

煉化織女百轉的柔情  狐仙千變的心機


劍法刁鑽險惡 陰狠毒辣

煉化毒蛇的牙 惡狼的爪




劍勢奇重

重如鎮魂的山嶽




劍勁熾烈

烈如地獄的紅蓮業火


 


劍氣如嚴霜 如寒冰

寄宿幽都的風雪 黃泉的寒冰




劍影如雷行 如電閃

追尋的僅僅是驚蜇須臾的一閃


 


那天

劍仙在山嶽之顛激辯不敗的真理

仙劍在飛雲之間競逐必勝的解答


 


劍光如虹

輝煌了九天的雲彩

 

劍氣如龍

沖上了九天的雲霄

 

劍鋒與劍鋒交擊的鳴聲

震撼如九天擊下的雷霆




 


而那天。

他的劍無敵




他的劍

煉化的是一條橫亙在神州大地上的黑龍




一條併吞天下的凌雲雄心

一條六國覆滅的血海深仇


 


用天下軍器駐成的十二銅人

他雕琢牠逆生的鱗




燒盡朱子百家的火焰

他燃燒牠灼熱的吹息




軍士的慘呼

儒生的哀嚎

黎民的悲泣


是牠無比淒厲的龍鳴


 




他給牠一統天下的強橫

然後他給牠生靈塗炭的兇殘




他的神劍

煉化的是暴虐君王的狂氣


 




 

千變的劍光黯然

消散




險惡的毒牙卻步

顫抖




劍碎

如山嶽的崩毀


劍落

如冰山的潰決




劍折

熾熱的火焰如燭光熄滅




劍斷

迅捷的電光如流星殞落


 


只剩下他劍上盤旋的那條黑龍

傲視著天下

睥睨著天下


君臨天下


 


 


他本來有自己的名字

但是他們很少這樣叫他


 

他們通常只記得另一個屠城滅國的帝號


 




終於


童男童女的奉獻

給了他一條成仙的捷徑


對長生無盡的追求

換來了一顆羽化的仙丹

 


 


為了永生

他毅然拋棄了終將老朽的軀殼


為了羽化

他瀟灑離開一手建立的千秋霸業




他吞下了藥

 




用焦黑的朽木 用龜烈的大地

他重新拼湊他的五體


用如山堆積的白骨 用遍地悲鳴的屍骸

他重新洗淨他的血脈。




用月蝕的恐懼 和日蝕的絕望

他重新點亮他的重瞳

 




他重生


 

脫胎的道骨乘著仙風

飛翔於九天之上


 


 






這樣不夠


 


 


一國的國君不能讓他滿足

於是六國宮牆於戰火中焚盡

 

一人的痛苦不能讓他滿足

於是千萬滴汗水在長城的磚石下埋葬


 

一朝的榮華不能讓他滿足

於是千千萬萬顆丹藥於爐火的煎熬中粹煉 結晶 


 


而終於

一身脫胎的仙骨也不能讓他滿足

一把平庸的劍也不能讓他感到驕傲

 


於是眾仙棄劍 萬仙伏首

千千萬萬把寶劍在她的力量下碎裂


 


鎔盡千百神兵鑄成的鱗甲

不破


燒盡古經典籍升起的火焰

不滅




用哀嚎 用慘呼 用悲鳴 用痛哭 用嘶吼響起的鳴聲

不絕


 


那把劍煉化的

是他的貪婪 他的慾望


他的執著


 


 


大地臣服她的腳下

 

從金烏展翼的東邊

到夸父力盡的西邊


盡為她的國土


 


 

眾仙臣服在他的眼前


從東海的仙島

到遙遠的西天


盡是他的手下敗將


 


車同軌 書同文

天地同怒 草木同悲


六國的遺民負起一樣沉重的苦役

眾仙眼中閃爍和蒼生同樣的恐懼


 



不夠

這樣不夠




他抬頭向上望


 


那是仙女的瑤池

那是星宿的居所




那是神的宮殿


 


劍高舉

龍嘶鳴


而她的眼睛在燃燒


 


 


下一次

他要坐上天宮中的龍椅


 


天下只有一個皇帝




天下只能有一個人

配的上那個皇字


 


 


就是他

就是他的狂


就是他的劍


 


 


剎時

像是滿天神佛也害怕她的力量

像是天兵天將也不敢直視她的鋒芒




天空緩緩飄起細雨

夕陽慢慢歛起餘暉


流動的時間

彷彿瞬間凝固在她狂傲的劍尖


 


 




然後

他就看見了她


 


 


 


藍衣


皓腕


星眸 




絕色


 




傾城的絕色

傾國的絕色


 


哪怕是千萬年輪迴轉世的仙女吧

也不會有那樣的娟秀


哪怕是千萬年修行變化的狐仙吧

也不會有那樣的婉約




哪怕是用千萬朵鮮花的花瓣提煉

用千萬雙蝴蝶的彩翼編織

用千萬首詩的餘韻深釀




也不會有那樣的笑容

那樣的眼神


那樣的美

那樣的溫柔


 


她輕輕淡淡的笑著

泯著西湖那用千片流雲的夢 釀成的溫柔湖光


 


然後


在那個千萬片碎劍散落著頹敗的擂台上

她輕輕的抽出了她的劍


 


她的劍 輕輕的指著他


 


 


--【資治通鑑秦紀三】


   始皇帝下三十七年

   辛卯


   秋 七月 

   始皇崩於沙丘平台




-- 丞相斯為上崩在外

   恐諸公子及天下有變


   乃秘之不發喪 











芙蕖劍 / 壹







她一點都沒變


 


她的衣色

依然那樣的深邃

 

像是用千萬滴思念釀成的輕愁

像是被千萬道晨光喚醒的殘夢




她握劍的手

依然那樣的美


像是用千萬點純真染成的無垢

像是用千萬筆純潔畫成的無暇


 


而她白虹般的劍光

依然那樣的奪目




像是在無月的千里黑夜中

用千千萬萬道光芒點亮的星標


像是在絕望的千年黑暗中

用千千萬萬句祝禱點燃的唯一希望


 


她的眼睛

依然清澈如春野的流泉

燦爛如夏夜的星空

 


 




而她的笑容

依然那樣的輕 那樣的淡


 


就像他第一次看到她的那天一樣




溫柔揚起的唇角

輕輕的泯著西湖那用千片流雲織成的瀲灩湖光


 


 


那天

陽光一樣慵懶的躲在雲後

天空一樣飄著細細的雨絲


迷濛的揮灑著霧的飄渺

悠然的暈染著夢的空靈


 




那天

微風一樣像這樣 溫柔的撫過她的髮稍




那一頭如匹練如絲絹的青絲

飛揚著無拘的輕盈 無邊的飄逸


 




那天

他一個人


堂堂立於仙山的頂峰




 

那天

他一把三尺青鋒


盡破天下神劍


 


 




而那天

她的劍一樣 像這樣




輕輕的指著他


 




-- 【資治通鑑 秦紀三】


   二世皇帝下三年

   甲午


   項羽乃悉引兵渡河


   皆沈船

   破釜甑 燒盧舍 持三日糧


   以示士卒必死

   無一還心


-- 於是至則圍王離

   與秦軍遇

  

   九戰




   大破之 











2011/6/5

風雪山神廟 / 陸







他猛然翻身坐起






倚在牆上的丈八鐵槍安靜地等候他甦醒

翻倒的葫蘆 在腳邊滴答殘餘的香醇


 


他笑了




-- 夢


 


 


風雪依然吹拂滿天的蒼白

神龕上金甲的山神依然端坐著數百年一樣的肅穆


 


但是從此以後

他的酒不再苦澀

只剩下豪情的濃烈

 

他的鐵槍不再駑鈍

只剩下快意恩仇的鋒銳


 


 


 


遠遠的

有人來了 




-- 林沖今番直喫我們對付了

   高衙內這病必然好了 




-- 再看一看 


   拾得他兩塊骨頭回京

   府裏見太尉和衙內時也道我們也能會幹事


 




輕輕的

他拿起槍




丈八鐵槍的槍尖

在冬雪中映射奪目的星光 











風雪山神廟 / 武







這就是他的槍 

他忘記的槍




遠在八十萬禁軍教頭的重荷之前

遠在功名利祿和阿諛奉承之前




是一個星光下練武的少年

是一句高掛在星空上的誓言




一柄天下無雙的神槍

一個鋤強扶弱的英雄  




山神的眼睛燃燒 

揮舞的大刀染上了暴怒




祂瘋狂的前進

大刀的金光失去了章法


 


-- 著


 




只一槍

閃電的一擊再度逼退他的攻勢




山神的胸甲已龜裂

刺擊的餘勁已經讓祂重傷


 


看不見的快槍


無法閃避

也無法反擊




在槍尖能及到最遠的距離

他 操縱著祂的生死




這是豹子頭的槍法 

兇惡雲豹的爪牙


 




他的刺擊再也沒有猶豫

他的眼中再也沒有恐懼




掙脫桎梏的丈八鐵槍


靈動如神龍

迅疾如流星


 


 


憤怒蒙蔽了理智 

恐懼掩蓋了冷靜




山神一次又一次的猛進 

換來一次又一次的敗退




銀光擊碎了他的盔甲

槍牙撕裂了他的血肉


 


他的攻擊冷靜 準確 

而且凌厲




丈八鐵槍的範圍不容許任何人的侵入


他的驕傲 尊嚴 和正義

也不再容許別人賤踏


 


 


一聲聲嘶力竭的怒號

山神做出最後的反擊


 


金光大熾

瞬間掩蓋了槍尖的銀芒




大刀舞成一團金色的旋風

翻滾著朝他絞殺而去


 


樑柱寸斷

神壇碎裂




金光怒視他的瞳仁

刀鋒撕扯他的衣帶




翻天覆地的毀滅

呼嘯著要將他碎屍萬段


 




而他輕輕的舉起槍




刺出


 


 


眼前狂風般的刀光

不過是豹子爪下最後的掙扎


 


剎時

丈八鐵槍幻化出萬點的銀光




 

燦爛如滿天星斗

耀眼如無盡的銀河


 


狂亂的刀光在星光裡破碎

凶暴的動作星空下凍結




無窮無禁的刺擊封住了山神所有的退路

瓦解了金刀所有的攻勢


 


然後

滿天的星光消散

匯集成一奪目的光華


 


數萬星點凝聚的槍尖

耀眼的如同白晝


 


丈八鐵槍擊出


 


銀色的流星劈開無窮的黑夜

劃過讓天空燃燒的軌跡




凌厲無匹的電光

天下無雙的神技


 


-- 穿


 


光芒震碎了山神的軀殼

貫穿了祂的靈魂 




金色的光芒熄滅

甲冑潰散成漫天的沙塵 




山神倒地

如山嶽的崩落




一夜的惡夢 輕輕的隨槍風飄散


 


 


 




他走近


在消散的沙塵之後

在黯淡的金光之下




他第一次看清楚山神的容貌




他看到一個委屈求全

苟延殘喘的禁軍教頭


在無數墮落的夜晚

哭喊著過去的榮華

眷戀著失去的功名


 


他看到他自己的臉 









風雪山神廟 / 肆







-- 砰






石柱撞擊他的背脊

停止了他的敗退




他緩緩的跌落地面


碎石和灰塵如冷雨

淋濕他的頹喪




鮮血從嘴角慢慢低落

在他的衣襟上開出嫣紅的花




他的手依然擎著鐵槍

卻已經失去揮舞它的力氣




他無力再戰


就像那天

他無力維護他的妻子

他的家


 


那個輕薄的衙內

那封沉痛的修書




在高大的權力面前

他只能忍受  




驕傲的槍頭藏起

讓恥辱慢慢腐蝕他銳利的鋒芒


 


山神慢慢的踏著腳步

每一步都震碎星光的庇護




他無力對抗  

就像他無力對抗陷害他的陰謀




那把闖進白虎堂的寶刀

那個出賣他的朋友




在公堂的殺風棒前

他只能承受


正義的槍桿折斷

讓冤屈慢慢蛀蝕他不屈的節操


 


山神慢慢的舞著刀

每一刀都劈裂風雪的哀求




他無法反擊

他的槍 再也無法刺穿任何事物




懦弱讓他的槍不再鋒利

苟活讓他的槍不再堅強

 

功名和教條緊緊的束搏

他的槍永遠都不再自由  




 


 


山神高聲怒吼

殺氣騰騰的金刀高舉




 

無法抵擋

無法閃避




開天闢地的一擊即將擊下


 


名震天下的英雄

難道終究只能在草料場裡凋零 墮落 


然後死亡




天下無雙的神槍

難道終究只能在酒葫蘆裡生鏽 破碎


然後埋葬


 




-- 男子漢空有一身本事

   不遇明主屈沉在小人之下 


   受這般腌臢的氣


 




瞬間

一道厲芒如流星擊出

 

蒼冷的銀光 剎時

驅散了絕望的黑暗




光芒閃電擊中了山神的甲冑


震退了祂的腳步

逼退了祂的刀光




甲冑現出了裂痕

冰冷的殺氣穿過了防禦




祂痛呼

祂負傷




而他慢慢地站起來




殺氣清冷如月光

在他身旁盤旋


燦爛如銀河的光芒

在丈八鐵槍的槍尖流轉千變




他慢慢的擺好架勢 


鐵槍從他手臂

直直指向他的敵人

遠遠的延伸到無窮的星空


 


完美無暇的姿勢

千槌百鍊的絕招 


驕傲和無敵的自信

將一夜嚴寒的風雪 凝結在他的槍尖 











風雪山神廟 / 参





-- 颯 
 


沒有辯駁的餘地
不給求饒的空間


大刀風雷般劈下  
嘯聲淒厲如冬夜的狂風暴雪


  


封存在那桿鐵槍裡的記憶
在千鈞一髮間做出反應
 
他閃身避在右首  
 


山神的刀鋒狠狠擊在地上   
響聲震撼如夏夜的千鈞雷霆


滿地的金紙被刀風激起
化作翩翩飛舞的彩蝶



山神回頭
金光更熾
大刀旋身橫劈  


無數的金紙在刀風中碎裂
變為無根飄散的柳絮



他矮身
削斷的髮絲緩緩飄落在眉間
 
橫掃千軍的一刀
驚險的從頭上飛過



他往前一踏 
手中的鐵槍瞬間做出反擊
 
丈八鐵槍如矯龍出淵
閃電擊中山神的胸甲



-- 叮


 



堅甲的強橫阻擋了槍尖  
槍尖無力的停留在甲冑的表面


無法寸進


 


金光暴漲
映射他一臉的吃驚



又是一刀如奔雷般下擊 


 


折斷的銳氣遲鈍了閃躲的腳步
他只能挺住槍身 奮力一擋
   



-- 轟


 


神力如山嶽狂壓而下


折彎他的腰桿
震傷了他的五臟



他的膝蓋被重重的叩在地下
震裂的虎口飛濺出濃濃的血腥



疼痛突然喚醒了記憶
他心中結痂傷口再次破裂
 



那天 
一柄瘋魔般的禪仗
一樣震麻了他的手 他的槍
一樣也震動了他的心



-- 你卻怕他本管太尉
   酒家怕他甚鳥 
 


-- 俺若撞見那撮鳥時
   且教他喫酒家三百禪杖了去 


 



那天
猥瑣的笑容 輕薄的調戲
一樣踐踏了他的尊嚴  
一樣讓他折腰 屈膝



-- 林沖
   干你甚事  你來多管



 



山神抬起腿
重重的一腳踢在他的下顎


 


-- 丈夫   
   
   我不曾有半些兒點污 
   如何把我休了 


 


 


那天
蘊藏著無邊哀怨的兩行清淚
一樣粉碎了他的心 


 


 


 


 


他飛了出去 
就像斷了線的風箏




風雪山神廟 / 貳









-- 豹子頭

  




在一聲怒喝中

他驚醒




閃電抄起鐵槍的手 泌著冷汗   

銳利掃視四周的目光 透露著驚慌




那個早已被遺忘和拋棄的名字

比未知的敵人讓他恐懼




山神廟裡除了殘舊的黑暗

只剩下風雪不息的怒號


 


-- 誰

 


他試圖用怒氣驅散夢的餘韻

但是顛動的槍頭找不到宣洩的


 


-- 豹子頭

   天雄星


 

  

丈八鐵槍瞬間對準聲音傳來的方向

迎擊的架勢 隱藏了所有破綻 


他的身手依然矯健如林間的雲豹  

只是銀白的毛皮 早已已經失去了光芒




槍頭捕捉的獵物讓他失笑




山神在神龕上端坐

緊閉的嘴唇 抿著數百年來一樣的沉默


 


 


他苦笑的收起槍  

回頭搜索著殘餘的酒香   





但在他轉身的瞬間

山神像突然射出奪目的金光   


 


打破現實與幻覺的交界

跨過預言和傳說的門扉




山神緩緩的起身  


綿密蛛網和陳年煙塵的封印 

化成灰燼 從他身上飄散崩落


 


古老的戰甲 散發著壓力

鏽蝕的大刀 吞吐著殺氣 




鐵冑下金色的眼睛

在黑暗中燃燒著敵意


護心鏡後殘破的斗篷

在風聲中翻騰著高昂的戰號




山野間邪惡的凶靈

幽冥間殘暴的惡鬼


渴求著謫落神祇的血肉

墮落星光的魂魄 


 


祂踏步向前

踩著屠城的戰鼓

 


撲天蓋地的死亡

緩慢的接近在他前面無法停止抖動的鐵槍


 


墮落凡間的星宿

是否將再度在人間殞落

 







風雪山神廟 / 壹







-- 又沒打火處

   怎生安排

 


 

-- 這半里路上

   有個古廟可以安身 

 

   我且去那里宿一夜 

 

   等到天明 

   卻作理會 


 


老舊的葫蘆

隨著沉重的腳步搖曳  


在丈八鐵槍上 晃蕩滿滿一壺的醇烈  


 


他推上了廟門




漆黑的木轅

輕輕的掩上滿天蒼白無情的風雪


 




廟裡


門窗腐朽

樑柱斑駁




風雪吹滅了香

黑夜 燃盡了燭光


 

一尊金甲山神 披掛著一身殘破的信仰  

靜靜的佇立在神龕




擎著手中的金刀

默默的扶持著無常的天道 




肅穆的面容

定定的凝視著傾頹的香爐裡 不再燃起的香火




他慢慢的坐下

倚著鐵槍冰冷的寂寞

細細品嚐葫蘆裡刺骨的苦澀  




散落一地的金紙如早冬的殘葉

無力的簇擁著他的疲倦




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

天下無雙的丈八鐵槍




光輝的過去螫伏在臉上的刺紋  

令人窒息的痛苦經由每一次碰觸 從指尖深深的刺入心裡


 


-- 林教頭 

   我十分周全你  

 

   教看天王堂

   這是營中第一樣省氣力的勺當


   早晚只燒香掃地便了 


 


鐵槍和酒壺

草料場和天王堂




苟活的性命

無解的冤仇  


就是他現在的全部




燒刀子的灼熱

慢慢的麻醉了風雪刺骨的寒意




他在黑暗的角落

蜷曲著他的落拓和蒼涼


闔上的眼皮

慢慢帶領他回到旌旗林立的校場


 


八十萬禁軍兵卒的壯盛軍容前 

丈八鐵槍依然舞動著天下無雙的棒影